雖然暑假是基金會的農忙時候,但我們仍募集資源讓弱勢家庭的孩子也有機會參與二天一夜的戶外活動,再者是基金會將於今年8月31日結束委辦五甲青少年中心,也想和大家有妥善的分離準備,所以我們也邀請了中心的來館青少年。

出發囉!一群孩子喧鬧地簇擁上車。有雀躍、有難捨的道別的心情,我們一起前往屏東山區的一座農場。共有56個兒童、青少年參加,其中,五甲青少年中心的孩子約有30位。

這次的活動宣傳期拉的挺長的,打從7月初開始,便讓孩子知道基金會將在8月底撤離五甲青少年中心,並且會有個二天一夜的活動,於是,整個中心的談論主題便是這次的旅行。

『喂!你報名了沒?』每天每天,在不同的時段,總是能夠聽到孩子們彼此交談討論的聲音。夾雜著基金會將撤出的離愁與將一同出遊的喜悅,相較於去年暑假,今年暑假的五甲青少年中心,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孩子們之間的衝突少了許多,偶爾晃過舞蹈教室與撞球桌邊,會看到孩子欲言又止的微笑,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沒能說出口。

遊覽車上,如往例的先介紹活動員與基金會,五甲的孩子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簡介,有人舉手幫忙補充:文躍,你忘記講『人不能打人了!』。舉手的是阿修;阿修在去年暑假開始來五甲青少年中心活動,高壯的他,總是帶著靦腆的微笑,掛在鼻樑上的眼鏡,遮住他細細小小的眼睛,跟人說話時的溫柔語調,讓人很難將他和柔道高手聯想在一起,他的體育成績還讓他今年申請到高中的體育班就讀,繼續主攻柔道。

今年5月,某天放學時間,阿修來到櫃台,一言不發的只是微笑的坐在櫃台邊,我靠過去隨口問一下:『怎麼了?』,晃了一下腦袋,阿修低著頭淡淡的說:

『沒有啦,最近在想要念體育班還是去考基測?』

『我的功課都很不好,家裏又沒錢,如果考到私立的,我爸會很累。』

『那你自己有什麼想法呢?』我問了問題,就這樣開啟一場對話。

『我以前對自己很沒有信心,那些老師教的,我就是不懂阿!』

『不過我在這邊(五甲青少年中心),我就覺得自己比較厲害,我在這裡學會跳舞,還學會打撞球,而且都玩的很不錯,我覺得我變得比較喜歡自己。』

阿修慢慢的思考、陳述,他的小眼睛也慢慢的亮起來!

對於那天的談話,我很開心自己只是輕輕的提問與聆聽,因為我相信從阿修自己身上長出的能力,將能協助他自己面對未來。

8月份的五甲青少年中心,選放了許多畢業歌曲,『放心去飛,勇敢的去追,追一切我們未完成的夢~~』,『文躍,一定要聽這一首嗎?這樣我會想哭耶…』,

遊覽車上看著阿修招牌的靦腆笑容,他上週的這段話浮出腦中,糾纏著我的思緒。

休息站到了,屏東坊山的公路邊,有間靠海的便利商店,遊覽車在這暫停,讓孩子可以上廁所,下車伸展一下肢體,順便眺望一下美麗的台灣海峽。靠著欄杆的小霖,悠哉的吹著海風,跟身邊的朋友閒聊,一派輕鬆自在。

排灣族的小霖,有著較黑的皮膚,才準備升國二的他,高我半個頭,外號叫『洛咖』(長腳),去年暑假他開始國一新生的暑期輔導,有一天中午剛開館,他氣沖沖的來到館內,一屁股坐在聯誼區,然後開始大罵,一群孩子就圍在他身邊聽他談話,原來是他在學校被老師誤會欺負女同學,那位女同學蹺課,讓家長找不到,後來女同學在網咖被找到,聲稱是因為害怕小霖而不願意進班上,女同學的家長直接找上學校,學務主任便找他到學務處和女同學及家長一起對話,主任一開口便要他道歉,小霖不願意道歉,女同學的阿公甚至舉起電風扇作勢要打他,最後小霖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卻對主任與老師這樣的處置感到非常不滿。一邊大罵,一旁的孩子開始鼓譟,準備要絡人去揍那位女同學亂告狀,當下除了先穩定小霖的情緒,我們在週日的『五甲少年週會』中,請孩子一起再來談論這個事件的始末,帶著孩子們一起猜想這事件中,每個人可能會有的情緒與看事情的不同角度,再想想為何小霖會這麼生氣?生了氣,可以怎樣處理情緒?又假設再面對到同樣的問題,可以如何處理?孩子們聚精會神的談著,態度慎重又專注。

『不用打啦,把事情像這樣說的明白清楚,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孩子們最後下了結論。我懷疑是否從來沒有大人這樣認真的陪伴他們面對如此的衝突事件。

去年10月,帶著幾個孩子到茂林參加梯隊,參與梯隊的幾個孩子跟當地的青少年口角,險些發生衝突,大人們分頭跟青少年們談話,小霖在一旁協助穩住梯隊孩子的情緒,『用談的就好了阿,用打的一點用都沒有,哎唷,這還不都是你們教的。』事後稱讚小霖時,小霖笑笑的說了他的想法。

到了農場,安頓好行李之後,便準備一起到附近的溪流玩水,一行人輕輕鬆鬆的散步往橋下走去,這次梯隊孩子的年齡層分佈很廣,從小四到高一的孩子都有,剛升高一的治仁邊走,邊靠向我。

『耶,文躍,你看那幾個小朋友這麼小,待會會不會很危險阿?』

我笑了笑謝謝他的貼心提醒,也請他多待在下游處,好關照小朋友玩水的情形。

『放心啦,交給林盃就沒問題啦』,治仁操著台語回答。

治仁,在五甲的這群孩子中,算是大哥級的人物,愛耍帥擺酷,表面上好像什麼事情都罩的住,也樂於幫人出頭『喬』事情,實際上卻也有他的細緻溫柔。

『我那天晚上原本也約她一起去朋友家烤肉,她跟我說她有事情,回家時,我騎著腳踏車經過路口,等紅綠燈時隨便亂看,耶~~,她就坐在別的男生的摩托車上,我回到家後等了很久在即時通上終於看到她上線……唉,分了。』

好一陣子沒出現在館內的治仁,某天晚上突然現身,看起來悶悶的,靠過去一談,原來這陣子交了女友,分手了。聽著他淡淡的敘述,心裡冒出一些感動,孩子不過是需要願意聽他說說話的大人,如此而已。

梯隊成行之前,整理館內物資,請治仁帶回他自己的東西,共計一把吉他、一組益智玩具、一件外套、一雙鞋子,他把這裡當成家了!

『下禮拜一是我生日,我要在五甲青少年中心過生日,雖然你們不在這裡上班了,但是你們一定要來唷!』,一陣溫暖,孩子心目中最重要的生日,仍堅持跟我們一起度過。

晚餐是在農場戶外烤肉,大大小小湊在一起聽音樂、聊天,雖然山區飄著雨,大夥還是不減玩興,非常熱鬧。

『文躍~現在可以了嗎?』烤肉告一段落,孩子們聚在室內的大廳,『我們等了一整天了!』哈!五甲的這群孩子真的很可愛,下午玩水回來後,因為大廳用來進行社團活動,請他們先別在這跳舞,否則會干擾到在大廳的人,也預告晚上可以讓他們盡情的秀出自己的舞步,而他們果真就『忍』到晚上。隨著節奏和眾人的歡呼,五甲舞蹈社的孩子輪番上陣的展現自己苦練已久的成果。

『我…我不能去,我不想跟我阿嬤吵架。』看著孩子展現肢體,我想到五甲舞團的團長-阿浩。今年也剛推甄進高中體育班的阿浩,自小爸爸媽媽便離開他,只把他交代給阿嬤扶養,起初來到五甲青少年中心時,阿浩總是面無表情的逕自打球,漸漸的,我們透過一次又一次的社團時間、聚會討論等,阿浩才漸漸願意表達自己。

『我想在今年暑假辦一個撞球比賽,』暑假前,阿浩來找我商量,『因為我覺得我很有實力,但是前幾次都因為單淘汰不小心一開始就輸了。』

『好呀,不過我想,如果要避免實力好的又不小心輸了,可能要把比賽設計成雙淘汰或者積分制耶。』我一邊回答他,一邊開始想該怎麼辦這次的撞球比賽。

『那我們來討論!』哈!通常這句話是我先開頭說的,沒想到這次是阿浩搶先。於是,我們討論了如何開始報名、比賽的場地佈置、設計比賽規則;最後討論到前八強如何以積分制的方式,每位選手輪流跟另外七位選手各打一場,不能重複,贏的算1分,輸的0分,還為了公平,每位選手都要輪流用到三張不同的撞球檯,我心中暗自盤算,這不就是高中學過的排列組合嗎?

隔了兩天,阿浩神采飛揚的拿著他排定的比賽出場順序,『諾~我排好了,還驗算過好幾次,按照這樣,比賽絕對不會出問題!』,我禁不住大大的讚美了他,阿浩則是低著頭害羞的笑了笑,『沒有啦,平常我也不會想這麼多,是因為想把比賽辦好,才會趴在床上一直算一直算。』,阿浩的認真和用心,我們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

大廳聚會之後的夜遊,大夥在農場附近閒談漫步了約半小時,雖然烏雲遮住了星星,卻也感受不到大家的失望,反而是在隱約的月光下,席地而坐的輕聲交談,剎那間,時間似乎靜止,一切是這樣的美好愉悅。

『一起來啦!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出去玩耶!』在邀請五甲青少年中心的孩子參加梯隊時,總是想要這樣動之以情,孩子每每聽到這樣的說詞,總是忿忿不平的回答『誰說的,我以後還可以去找你們玩呀!』呵呵,是呀,雖然基金會撤離五甲青少年中心,但是,我們的故事仍然繼續,而且,會一直繼續的。

親愛的孩子們,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原文刊載於《人本教育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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